公寓楼的楼板是生活真相的遮羞布

公寓楼的楼板薄得像一层纸。

我不认识楼上的住户,但对他的私生活了如指掌。
他工作日晚上七点到家,七点半打开游戏,八点到凌晨一点发表以辱骂队友和对手为主题的长篇演讲,半夜会不定期被田螺姑娘和大力水手同时附体,恶狠狠地洗衣服拖地。
我不是他的邻居。
我是他轰鸣着的洗衣机里头晕目眩满口白沫的脏衣服,我是他那漏水漏了一夜的抽水马桶里闪避水流到精疲力尽的陈年尿渍,我是他砧板上蹦跳着的肥瘦相间的肉沫,是他欣赏音乐时掉到楼板下的那只airpod。
而他热烈的生活,是我的紧箍咒。

十二点半,他赢了一场游戏,在我的头顶上尖叫。此时我是那颗人们用来验证高音的道具灯泡,我真的要碎了。在碎掉之前,我意识模糊地羡慕起我的一位幸运同胞——它遇见了一个傻子,傻子把它塞进嘴里,就再也发不出声音。

凌晨两点半,他和女朋友视频吵架。
他发火:“你说什么我就要听什么?我只是你男朋友,不是你的仆人!”
我蒙着不隔音的被子,听到这句话时,在一片绝望的黑暗中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好歹有名分,我才是真仆人。
他反驳:“什么叫我心情不好,我本来很正常,是你无理取闹!”
我说,他骗你,他今晚回家时哐地一声砸了门,然后连续问候了七遍狗,太阳和小草。
我不是他的邻居。
我是他乱糟糟感情生活的“地下第三者”。

我不认识他,但这不妨碍我有时候恨他。
我有时候恨他,也不妨碍我有时候在他身上听到我。
他单休,有个周六没上班,那天清晨他高歌,像是命运突然放松了对他的禁锢,直到唱到高音的那一刻,我知道命运也醒了,又一次掐住了他的后脖颈。
有一天晚上他没由来地嚎哭,我听着也忍不住流泪。
那一刻他的痛苦比电影和小说都更催泪,虽然他在哭他的命运,我在哭我的睡眠质量。
哭完了,我摸了摸床边,没摸到纸巾盒,好在耳朵里掉出来了睡前塞进去的两团。

今年跨年的时候,我没有为自己许愿。
但是我真诚地祝福他从此以后能拥有情绪稳定的自我,操作一流的队友,和平静幸福的恋爱关系,最好能够一夜暴富,富到尽早搬出这栋脆弱的楼。
而我会闭着眼睛,等待新的租客搬进来,等待这薄如纸的楼板有一天彻底碎裂开,等待那些虚张声势又有恃无恐的秘密、他人的生活碎片实实在在地扎进我的身体。

现在是十二点半,我想楼板就快掉下来了。
于是我转过侧着的身体,换了一个比较安详的平躺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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