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到公司,我得坐穿一整条公交路线。
最初,我总积极让座。
第二年,我学会眼疾手快地抢座,抢到后立马闭眼装睡。
到了近两年,我的心底甚至时常涌现出装晕骗人给我让座的恶念。
恶念没得以实施,一方面是我考虑到车里的人以后还会见,今天演了一出突发恶疾,以后还得用身残志坚来圆。
另一方面则是缺乏合适的“受害者”。
是的,当我站在车里虚弱地环顾四周时,竟没找到一双比我更生机勃勃的眼睛。
有人仰着脸,死死盯住窗边那把红色的逃生铁锤,想把它活活盯碎。
有人对着长达130秒的红灯发呆,眼里有漩涡在转,好似看见了人生的走马灯。
有人的手机屏幕里,一位天骄正在渡化神雷劫——“灵剑上光芒暴涨,扛下最后一道雷,由于抽取了过多灵气,方圆百里的生灵都化为灰烬”。
看完这句,他呆滞的眼神亮了亮,露出满意的笑容。
我却下意识看了眼窗外。
还好,夕阳西下,风平浪静,无人渡劫。
我的傍晚和清晨都在公交车里度过。
清晨的车里常有淡淡的韭菜味,起初我怎么也找不到气味源头。直到某次车里格外挤,我看见一位乘客从怀里掏出一只鼓鼓囊囊的韭菜盒子,把它举过头顶,以防它被挤爆。
我注视着那只占据全车制高点的韭菜盒子,心想,也许它的主人反应还是太慢,它早就被挤爆了,满地的乘客都是流出来的馅。
而这辆挤满人的公交车,未必不是一只更庞大的韭菜盒子。
当然,公交并不总是拥挤的。
我清楚地记得,在某个刚加完班的周五深夜,我等到了一辆空荡无人的公交,它安静得像专属我一个人的灵车。
走下车时,一阵凉风从我身后掠过,可能碰巧吹落了贴在我背上的黄纸,一股解脱感顿时从我的天灵盖涌到了脚心。
我凭借本能蹦跶两下,随后像离家多日的小僵尸一样,迫不及待地冲向了我的墓地。
不过那短暂的快乐已经是周五的事了。
第三次蹦起时,时间洪流像被谁猛然斩断了一节,落地的瞬间,我已回到工作日清晨的车里,被人群的惯性揉搓着,与前面那位女士的羽绒服毛领忽远忽近地调情。
几根毛戳进鼻孔,痒得受不了,我只好闭上眼,想象自己在和长毛猫贴脸。
闭上眼之后,听觉和触觉无限放大,摇摇晃晃的公交车让我想起另一个熟悉的容器——它们都温暖、潮湿,紧贴着我的是人的皮肤和心跳。
或许二十多年前,我就是乘着它来到这世上的?
错乱的想象在7:43戛然而止,车门打开,我被推下车,一个恍惚就站在了公司楼下。
高楼将我衬托得渺小极了。
我口罩下的嘴角无声地咧了咧,突然明白了九十年代末的那天,刚刚出生的我到底为何大哭。